符志刚,男,1965年10月出生于江苏江阴,中共党员,1987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,先后当过师范学校教师、电视记者、机关干部,现任惠山区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惠山区作协主席、无锡市作协常务理事。工作之余主要从事散文、报告文学、文艺评论创作,迄今有50多万字作品公开发表于《人民日报》、《光明日报》、《中国县域经济报》、《中国教育报》、《香港商报》、《北方文学》、《电影评介》、《银幕与舞台》、《太湖》、《江南论坛》、《无锡日报》、《江南晚报》、《苏州日报》等报刊杂志及人民网、中国作家网、新浪网等20多家网站。
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曾经是一个狂热的“赌徒”。
那时候文革还没有结束,读书热还没有兴起。每天放学以后,回到家里,头一件事就是揭开锅盖盛碗冷饭,浇点韭菜汤之类充充饥,然后就挎着竹篮到田野里割青草(青草是家里养的猪、羊、兔的主粮,那时家中吃用开销主要靠这些家畜)。割完一大篮青草,基本上就无所事事,遂千方百计变着法子玩,什么垒砖头啦、甩镰刀啦、打野仗啦……各种稀奇古怪的游戏轮流着玩,不到天黑是不会回家的。后来有人发明出一种带有赌博性质的游戏,叫“推草头”,十分刺激,我一下子就迷上了它。
所谓“推草头”,就是一群小伙伴中指定由某个人做庄家(也可以自荐),其他人做投注者,用来作赌注的不是钱,而是竹篮中的青草。先在平整的田岸上收集一堆松软的细土,再捡一颗小石子做“头子”。庄家手握着“头子”,将泥土充分搅拌,然后快速地分成几小堆,搅拌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将“头子”藏在某个小土堆中,然后让其他人下注。下注的青草可多可少。如果押中了藏有“头子”的那一堆,庄家就输了,要付给赢者同等多的青草;反之,如果押错了,就要输给庄家。这个游戏的最大魅力,就在于考验投注者的眼力和反应速度,而对庄家的要求就是要眼疾手快,动作要有迷惑性。说来也奇怪,不知是我手脚灵敏,还是运气特别好,每次只要由我做庄,我总能独赢。即使换成别人来做庄,我也是赢多输少。每次游戏结束,其他小伙伴多半篮中空空,而我总是满载而归,心里那叫美呀!不知不觉中,我玩上了瘾,以至于每天都必须赌上几把,心里才感到舒畅。小伙伴们索性给我起了一个绰号,叫“草头大王”。
村上的大人们听说此事后,有几个老赌棍不服气,就主动来游说我去参加他们的赌博游戏,目的无非是想试探一下我这个“大王”实力究竟如何,顺便赢点小孩的钱。他们玩的可不是用青草作赌注的孩子游戏,而是真金白银的赌钱。我没有立即参与(当时也没有钱做赌资),而是站在一旁,仔细观察他们的玩法,了解赌钱的游戏规则。当时的农村虽然赌钱爱好者不少,但因为普遍较穷,每个人口袋里没有几个银子,故而每次下注都只有一分二分的,五分算是大的了,半天下来输赢一般不会超过一块钱。
几次观摩下来,我就熟悉了他们的玩法:“二八杠”最简单,就是每人发两张牌比大小;“摊牌九”稍微复杂一点,每人发四张牌,要拼凑最佳组合才能赢;“梭哈”最难,最多可以发到每人五张牌,既要比大小,又要拼胆量,玩的是心理战,有时明明牌比人家小,但如果计谋得当,不断地追加投注,虚张声势而又不露破绽,就往往能把那些牌大但胆小的对手吓跑,从而反败为胜。看懂学会了,我的心就开始痒痒了。
可是赌博必须要有赌资呀,到哪里去筹集呢?问大人要,肯定会被母亲骂得狗血喷头; 悄悄地到家中储钱柜里去拿,那不是偷吗?打死我也不能做。当时正值盛夏,我绞尽脑汁,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,就是先去抓黄鳝,然后到街上集市里卖了换成钱,不就有本钱了吗?于是,我叫上二弟,连续开了几个夜工,利用晚上时间出去照黄鳝。母亲被我们蒙在鼓里,以为我们照黄鳝是为了筹集自己的学费呢,还表扬了我们一番。四天以后,累计逮到了九斤多黄鳝。第五天我起了个早,上集市将黄鳝卖掉,总共卖到了三块八角五分钱(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资了,因为我们每学期的学费才二块钱)。我交给母亲三块二,悄悄地扣下了六角五分钱。这笔钱成为我的首笔赌资。
兴奋无比的我怀揣着这笔钱,拉着二弟,来到大人们聚赌的地方,开始试水真正的赌博。赌场里还是那几个老赌鬼,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。我静静地守在一边,做投注手,看庄家发牌,瞅准机会就押上一把,没有把握就不出手。先玩“二八杠”,这种玩法完全是碰运气,几盘下来我不输也不赢。再玩“摊牌九”,四张牌怎么组合才是最佳,要费一点脑筋。幸亏我的数学学得很好,所以一轮庄家下来,我赢了近一块钱。最后玩“梭哈”,我抢着要做庄。那几个大赌棍有点不相信,我这个十一岁的小毛孩居然也敢坐庄!可是几圈牌打下来,他们就开始对我刮目相看了。无论是完全靠运气的直接翻牌打法,还是靠计谋的暗中猜牌打法,我都玩得溜顺。一圈庄家做下来,我大获全胜,独赢六块多钱。输得那几个老赌棍直翻白眼,唉声叹气,连呼“倒霉”!
初次出山就大获全胜,我和二弟高兴得心里乐开了花。六块多钱是什么概念?意味着我们哥俩一年的学费、杂费有了着落,我们再也没有必要冒着酷暑,忍着被蚊虫叮咬之苦,到田野里去割青草,赚取每斤青草换半分钱的辛苦钱了!我们几乎是飞着跑回家里,强压着兴奋,草草吃完晚饭洗好澡,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室外乘一会风凉,而是立即爬到床上,躲到蚊帐里数起了钱。经清点,我以六角五分本钱,整整赢了六块八角六分钱!我们被这个辉煌的战果乐得晕头晕脑,不知所以,禁不住“咯咯”笑个不停。
“你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名堂?”也许是母亲觉察到了我们行为的异常,走进房里开始询问我们。
“没有啥,今天我在路上捡到了一角钱,所以开心得不得了。”我随口编了个谎,想搪塞过去。
“一角钱?在哪里捡到的?去还给人家。”母亲一向对我们要求很严,从小就教育我们不准贪图小利,捡到钱物要还给人家。
“哦,晓得了。”我心里有点虚,回答得有点支支吾吾。
“大热的天,捂在床上做啥?快出来!”母亲走上前来,撩起蚊帐,想赶我们出来,谁知我们忘了将钱藏起来,花花绿绿的票子摊了一床,结果一下子被母亲发现了。
母亲一把将钱抓起,见有厚厚一叠,惊呆了,厉声逼问我们:“快说!哪儿来的这么多钱?不老实说,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们!”
在母亲的一再逼问下,二弟断断续续地将赌博赢钱的经过如实招了出来。
“这还了得!屁大的老小就当上赌棍了!”听了二弟的供述,母亲当即气得肺都要炸了。她铁青着脸,找来一把鸡毛掸,一手抓住我的领子,一手挥着鸡毛掸子,命令我:“老实说,是哪只手抓牌的?伸出来!”
我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,被母亲一把攥住,她勒令我将掌心向上摊开,一边使劲地挥起鸡毛掸向我的掌心抽下去,一边呵斥道:“打死你这个贼胚!小小年纪不学好,居然学会赌博了!我今天要让你好好长点记性!”
可能母亲真是被我气疯了,咬牙切齿地狠骂着:“我让你赌!我让你赌!”骂一声,就狠劲抽我一下,接连不断地抽了我十几下,殷红的鲜血流满了掌心。每被抽一下,我都会疼得不由自主地跳起来,到后来,实在忍不住痛苦的我只能哭着跪地求饶了。二弟因为知情不报,也被母亲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屁股。一时间,我俩的哭叫声震天动地,传遍了整个村子。
哭叫声惊动了左邻右居,他们纷纷前来为我俩求情。余怒未消的母亲当着大家的面,继续训斥我们:“你们给我记住:符家门永远不出赌徒!下次再赌,就再也休想踏进符家大门半步!”
母亲的这番训斥犹如万钧雷霆,将我混混沌沌的脑子一下子彻底轰醒!同时母亲当众公布这条家规,等于是向村上的那些赌棍宣布,以后再也不许引诱符家的任何一个子孙参赌!
当晚,母亲亲自领着我,将我赢来的那些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了输钱的人。自然,从此以后,我再也没有上过赌桌。